八
芮明手里的马灯晃动得更厉害了，所有人都往后退了一步，与眼前这只金属史莱姆拉开距离。
烂泥怪懒洋洋地展开身体，似乎也没有向众人展开攻击的打算。在昏暗的灯光下，艾森只能看到它软绵绵的躯壳上闪动着金属的黯淡光芒。
突然，艾森意识到一件事——这只史莱姆的规模实在有点超过预想。
背侧附着青铜盾牌的部分只是史莱姆的“头端”——它颤动着，似乎在躲避着灯光的直接照射——更长的“尾端”隐没在黑暗的下方，即使是艾森的眼睛也看不清那里面藏着什么。
只有不间断的潺潺流水声从那个方向传来。
艾森再往后退了一步，背脊碰到了甬道的洞壁。这个方向没有去路了，也不知道是机缘巧合，还是盾牌怪有意识的动作，让所有人落地后都被堵在这个死角里。
要穿过甬道的另一端，必须从史莱姆的身上踏过去。
艾森转过头，正好奥娃也往这个方向看过来。
“哟，伊森。”奥娃兴高采烈地叫道，“你也没事那真是太好了。你看，我得到了一把圣剑。”
她举起手里的撬棍。
艾森张嘴结舌。且不管这个龙女仆又一次用英式读音念错了自己的德语名字，这个看上去就是根撬棍的东西算哪门子圣剑啊？
也不等艾森吐槽，奥娃不停扭动着的脑袋转向了另一边。
“哇，伊诺克老师。你也在这里，真是太巧了。”
伊诺克“哼”了一声。
“奥娃，真是巧合到极点的奇遇。我是来检查你的剑术修炼进展的。刚、刚刚才到厄舍宅……就发生了这种事……”
“撒谎。”艾森使劲地腹诽着，瞪了伊诺克一眼。
奥娃却没有留意到艾森的表情。她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了，认真地对着伊诺克说道：
“老师是刚刚到厄舍宅吗？您见到李斯特太太和一只叫做古拉的食人魔了吗？他们应该在二楼的茶话室里。”
伊诺克沉吟了一下，他皱起了眉头，做出思考的样子。
“早些时候，我确实看到了一头食人魔从客厅走过。我不知道你说的古拉是谁，也没见到李斯特太太。现在的厄舍宅是一个空宅子。”
艾森凑近身子，准备狠狠踢这个撒谎精一脚，却被另一个人一把抓住了肩头。
芮明皮笑肉不笑地站在她身后。艾森的心脏怦怦跳动了起来。
“啊，芮明，之前的事情非常抱歉。我想解释一下……”
“不用解释了，你这个贼女人。”芮明冷冷地说道，“我仔细想了一下，也许你别有目的，但要是一口咬定你就是那个叛徒，确实漏洞很多。听着……”
红发的厨房女仆诡谲地一笑，微微侧过脑袋。
“……我们现在面临着空前的危机。在我们几个聚集在茶室里的时候，厄舍宅的其他所有人都失踪了。魔物的谈判代表和那头母龙也谈崩了——这只龙脑袋倔得不像样子，但情势到了这种地步也是在没办法，魔物看来早有准备。
“奥娃将我和克诺亨带回茶室的时候，发现留在那里的五个人也不见了。那里乱成一团糟，应该有魔物趁他们无法反抗的时候把古拉和李斯特太太都劫走了。你看，我们只剩下24小时来捣毁这个魔物大军的老巢，救出这些倒霉鬼。”
芮明的眼睛仿佛有毒一样，让艾森浑身上下感觉不舒服，她尴尬地挤出笑容。
“那我们应该怎么办呢？”
芮明侧过头，露出比艾森更假的微笑。
“还能怎么办。虽然我一点也不信任你，但现在我们几个还是必须好好合作。如果你听从我们——我的指挥的话，我就会假装忘记你把我抛在食人魔手里，逼得我一边挣扎一边用脚在墙上蹬出丢人的求救电码的倒霉事。”
红发的有毒女孩凑得更近了。艾森几乎都能闻到她头上微妙的廉价肥皂味道。
“听好了，艾森。这就是讹诈和要挟。”芮明面不改色地说道，“别想着一个人偷偷逃跑。我们要穿过这个甬道，必要的话还需要偷偷地从魔物闲聊中打听些情报，再偷些东西。所以队伍里有个飞贼真是谢天谢地。为了保证你的忠诚——”
芮明突然出手，按在艾森的围裙上。
“——将你偷来的圣剑遗物交给我。”
艾森冷笑一声。唯独这个不行。她挺起长剑，架在芮明的手上。
“不行，芮明小姐。你不知道这东西对我有多重要。”
“我会妥善保管的。等我们一起通过了甬道就还给你。”芮明的眼睛充满狡猾的光彩，明明白白地流露出“我在撒谎”的含意。
“请放手。”女盗贼斩钉截铁地回应。
芮明叹了口气，缩回手，换了种语气。
”我不知道你对圣剑了解多少。不过，我可以告诉你，现在圣剑的主人是奥娃。你知道这东西对奥娃来说有多重要吗？”
居然将艾森的借口又扔了回来。
“我……为什么要知道这些。”艾森心虚地说道，右手松开长剑，紧紧地捂着围裙的暗兜。她忍不住回头看了奥娃一眼。
艾森还是头一次看到奥娃兴奋成这样。她就跟啄木鸟一样挂在伊诺克的胳膊上，嘴巴叽里呱啦说个不停，大概是把发生在厄舍宅的经历说了个遍。
盗贼女仆叹了口气，笨蛋有笨蛋的幸福。而我又能有什么期望呢？一个命中注定要在伦敦的黑暗中活过一辈子的女孩子。
她警觉地贴着墙壁滑开一步，与慢慢贴过来的芮明拉开距离。
“协议只到我们离开甬道，到地面上为止。”艾森说道，“为了我自己的安全，我也会尽力帮助你们。但是剑柄得由我保管。”
芮明眼光闪烁，她伸出小指头，匆匆地碰了碰艾森伸过来的指勾。
“成交。”红头发的侦探说道，她探过身子，冲着奥娃叫了起来。
“奥娃，我们可以往前走了。”
奥娃应声跳了过来，一脸的跃跃欲试。
“芮明，伊森，你们谈好了？瞧，我怎么说的，伊森，芮明虽然一直骂骂咧咧地说你是叛徒，但我给你做了中保。夜行动物里没有坏女仆，对不？我们一直都是臭味相投的。还有芮明，别看她嘴巴整天骂个不停，其实是个很好说话的女仆。你看，一开始她口口声声说要杀了我，结果还不是坚持跟我们一起去冒险……”
芮明不耐烦地打断了这个碎嘴女仆的发言。
“这是两回事。而且你从一开始就没有理解我说的意思，那事儿没完呢，但现在不是算旧账的时候。”
她晃动着马灯，让阴影一个个地从每个人脸上掠过。
“现在，我们有五个人。一个侦探，一个飞贼，一个勇者，也就是说，我们有头脑、有潜行的技巧和战斗的力量。此外，还有……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男人。”
“伊诺克。”地底宅男点点头，“奥娃的剑术老师。”
“一个剑客。队伍中必要的盾牌。”芮明自然地接过话头，甚至没有稍微停下说话的节奏，“以及，我们还有一个瘦骨嶙峋的废物。”
伊诺克将目光投向克诺亨，吃惊地哼了一声。
“这是……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奇怪的东西。”
“是克诺亨。”骨头回应道，“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，是活生生的白骨。一个科学家。我不是什么废物，只是稍微有点爱惜生命。”
骨头从地上站直了身子，右手有礼貌地从颅骨上掠过，做了个虚拟的脱帽动作。
“在你们一直争吵和说我是废物的过程里，我都在观察那个真正的污泥怪物的动作。我想现在大家都跟我一样清楚了吧，接下来的事情要麻烦了。”
所有人都顺着克诺亨的手势看了过去。
那个背着青铜盾牌的史莱姆变得更大了，几乎填满了眼前的整个甬道。它的头端又缩回了上方的垂直深井里，看来打算重新用背部的盾牌堵住那条井道。史莱姆的其他部分向着这支冒险队伍膨胀了起来，如果启用一个大事不妙的比喻的话，众人面前是一张形状模糊、充满金属色泽的巨脸，这张脸已经鼓起了腮帮子，在酝酿着什么。
“它要干什么？”伊诺克问道。
“喷火？”奥娃好奇地补充。
芮明瞪了一眼奥娃。“这也许是真的。”她悻悻地说道。
艾森捏紧了暗兜里的剑柄，感觉到自己的手心都要捏出汗来。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？
史莱姆猛地收缩了起来，就像柠檬被突然挤压一样，喷出了大量的汁液。
汁液有如细细的火线，在黑暗中一闪，瞬间变成了一团火焰，扑向躲在死角里的克诺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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